“她是姜氏女,必须死。”
“父债女偿,天经地义。”
“他葬送的是以鲜血镇守边关的三万将士的生命,死你一家如何抵债?”
“…………”
“……”
水汽顷刻间便遮掩了这间小小的屋子,刚好可以容纳一个人的浴桶悄咪咪的藏在粗布围成的帘子后面。
姜筱梦揉了揉湿润的发顶,整个人下潜在水中,那些烦人的言论却始终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当初那些憎恶,厌弃,鄙夷,丑陋的嘴脸一张张充斥在她的脑海中。
笃笃笃——
清脆的敲门声清晰地传进泡在水中的姜筱梦耳朵里,紧接着是老方头那沧桑的声音。
“梦娃子,没睡着吧?”
姜筱梦含糊的应了声,脑袋慢慢浮出水面:“在呢。”
“你先前那衣裳莫要再穿了,羽娃子的又太小,先穿老头的应付应付……改天进城里给娃买新衣裳。”
房间实在太小了,小到……她能清晰的听见老方头在外面踱步的声音。
抠出钱给自己买衣服,老方头一定下了很大的决心吧?
老方头并不怎么富裕,早些年在地牢里谋了件做饭的差事也因为身体和自己的缘故被早早辞退了。
姜筱梦把脑袋闷在水里,沉闷的附和一声:“老方头……过两天,我们一起离开京城吧。”
屋外是熟悉的爽朗笑声,沧桑又沙哑,即使隔着门和帘子,好像也能看到那抹带着泪花的苦笑。
“哎,好,好,离开,离开好哇,离开京城。”
姜筱梦苦笑一声,双手掩住面部,想当年,老方头本来拼尽一切给自己创造了一个逃跑的机会,她却傻傻的妄想替家族翻案。
导致……老方头这辈子的最爱,他的妻子永远的离开了他……
这大概也是老方头这一生都没法抚平的伤吧……
晃了晃脑袋,把烦心的事都暂时抛在一边,伸手打开侧边的窗户,一件折的方方正正的粗布衣裳静静放在床边,衣服上还夹带着一支精致的银簪,簪子上有一颗红豆大小的红色宝石,安安静静的躺在精雕细琢的梅花花心里。
她认得这只簪子。
是方家婆婆的嫁妆。
姜筱梦拿起簪子,轻轻拂去眼眶周遭的湿润感。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屋子里,老方头瞪着大眼珠子盯着刚沐了浴,换了衣裳的姜筱梦。
一头湿漉漉的红棕色秀发,清冷的眼眸,菲薄的唇瓣,加上右眼角一颗泪痣的点缀,尽管常年营养不良,还穿着粗布衣裳,却也无法掩饰她本就精致的容颜。
“老方头,别用你那套话术教坏筱羽。”
姜筱梦调整了情绪,把自己最好,最值得他们放心的一面展示给她最重要的人。
看了眼炕头盘盘腿的老方头,故意冷了下脸,双手环臂。
“怕啥,都十岁的人了,按年纪都该上完学堂了。”
姜筱梦坐在炕边,看了眼桌面上堆积的五谷杂粮,色香味俱全,简简单单的食材也能做出大餐的感觉,还真是深得老方头真传。
“所以你没送她去学堂?让她小小年纪就做这?”
“额……羽娃子手艺还挺不错的……”
尚且湿润的脸颊上染上一丝薄怒:“老方头,虽然说筱羽不是你亲生的,但好歹也是你答应我要好好抚养的吧,人一小姑娘,大好年华,你……”
老方头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本来是送着去了,半道上出了点意外,这不就又带回来了,我……”
“是我自己不想去的。”
二人回过头,就见方筱羽一手端着一个瓷碟从里屋走出来,手脚麻溜的把瓷碟放在桌子上。
“爹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所以才说要回来帮爹爹。”
肉嘟嘟的小手把姜筱梦拉到餐桌前,熟练的摆放着餐具:“现在有姐姐和我们一起生活,爹爹就不用再出去帮别人做苦力了,还……”
“方筱羽!吃饭!”
方筱羽话说了一半,就被老方头的厉声呵斥打断,委屈巴巴的捏着筷子,不停扒拉着碗里的饭。
“出什么事了你可以给我说,姜家虽然没了,但爹爹也是有些至交好友的。”
老方头看了眼姜筱梦,摇了摇头,筷子不轻不重的敲在瓷碟上,一脸冷漠:“方筱羽,麻溜吃完去刷碗。”
“哦,知道了。”
景国北部,朔城。
浓郁的夜色早已包裹整个朔城,烟花散去,华灯未起,锣响三声,预示着三更天来临,更夫尖锐的嗓音随着锣声寂灭铺满街头巷尾。
“三更半夜,小心火烛。”
本该寂静无人的街道随着更夫的声音引出两道身穿黑色重甲的男人,二人迈着急切的步伐向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确定身份了吗?”
其中个子较高的一人抖了抖身上的披风,开口向身侧人问道,嗓音清润好听,跟他身上的甲胄一点也不搭,像极了城南学堂的教书先生,让人如沐春风,忍不住想听他多说两句。
“反反复复证实过三回,确认死者就是罪臣姜氏的正房夫人姜鲁氏。”
另一个男人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单手解着他身上的重甲,另一手捏着一柄平平无奇的重剑,剑刃上还隐隐带着丝丝血红,在夜色的笼罩中愈发渗人。
“牢头今日傍晚去放人的时候发现的尸体,由于那位大赦天下,出狱的人比较多,一传十十传百,封锁消息显然是不可能了。”
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和慌乱,看着近在咫尺的地牢,伸手拦住了他的步伐。
“阿睦,你该要想想给那位一个交代,他毕竟……刚登基。”
被唤作阿睦的男子烦闷的揉搓着手中的披风,好看的眉眼染上淡淡的愠怒。
“嗯。”柏睦淡淡轻哼一声,就迈着宽大的步子继续向地牢赶去。
二人很快走到地牢前,早就在门口侯着的狱卒急急忙忙的推开门,带着二人往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