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走进大队自首,她说她杀人了。
她说她杀了她老公。
时间、地点、手法,完全一致,可警方却拼不出一个完整的证据链。
这是一桩没有目击证人的案子,所有的证据都来自不同人的口供。
我的师弟是她的律师,却招招要置她于死地。
然而随着案件的侦破和发展,我愕然地发现,她在利用我,把她老公一家人,统统送进监狱。
一那一年,我还是一个刚分到刑侦大队里的小萌新,肩膀上扛着一毛一,坐在大队的接待桌后面,百无聊赖地看着空荡荡的大厅。
当时局里在搞”接访接待”活动,每个单位都要有接待岗,而我恰好形象不错,经验又很水,被领导摁在大厅最合适不过了。
那天,大厅里来了一个女人,穿着很朴素,上身套着一件深蓝色却显得过于肥大的 T 恤,黑色的长裤好像很久没洗过,沾满了泥水点,脚上踏着一双当地农民很喜欢穿的土黄色解放鞋。
她化了妆,用厚厚的粉底掩饰着黝黑的脸,嘴唇也特意涂得鲜红,但化妆手法却很一般,脸上和脖子泾渭分明地分成了黑白两道。
她一直在接待大厅里徘徊,时而去看宣传栏,时而去看公示板,却不肯坐下,我好奇地盯着她看了足足半个小时。
我问她有事吗,她却只是对我笑笑,也不说话。
良久,她终于靠了过来,盯着我胸前的姓名牌看了看,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问道:”请问,自首是不是从轻发落?”
”自首?
您……犯了什么罪?”
我有些懵。
自首一般都是去找派出所,跑到刑侦大队自首的事儿,还真的很少见。”
杀人!”
她眼神认真地说。”
杀人?
杀谁?”
我更懵了,不由得从桌子后面站起来。
我伸手去开栏杆的门,脸因为迷惑和紧张,绷得紧紧的,看起来有些……僵硬。”
张明亮,我老公,我杀了他……”她又很认真地说。
看着我紧张的样子,她甚至还安慰我说:”我不跑,你不用怕。”
我赶紧喊人,她一点不慌,反而如释重负。”
我杀人了,我杀了我老公,张明亮!”
她眼神熠熠生辉,看着围过来的警察,显得有些亢奋,主动对着手铐伸出了手。
我们赶紧把她带进了审讯室。”
我杀了张明亮……”她坐下来,很认真地强调。
我当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这女的是不是有病?
但她很清醒,面对审讯室里好几个警察,却不慌不忙。
我查遍了最近的报案记录,却发现根本没有”张明亮”被杀和失踪的记录!”
你怎么杀的,什么时候,在哪里?”
大队长亲自向她问话。
她却把脸转过来,盯着我,很肯定地说:”我只对他说。”
我只是一个刚进刑侦大队的萌新,还没有独立办过案子,连审讯,都是跟在老刑警屁股后头做个笔录,连问话资格都轮不上,还经常被老刑警骂:”问询记录写得跟坨屎一样!”
她这话让我莫名其妙。”
要不我什么都不说。”
她又大声地说,确保每个人都听到了。
大队长把审讯本和笔往我手上一塞,说:”你去问。”
我只能赶鸭子上架,坐在了审讯室的主位上,旁边坐了个老刑警给我压阵。
二坐在审讯桌这边的我,更像是被审讯的那个。
头一次当主审,我手心冒汗,喉头发紧,说话声音的腔调都有些发颤。
这时候,在警校里学过的、老刑警教过的所有发问技巧,统统飞到了爪哇国,找都找不回来。
老刑警用脚在桌子下踢了踢我,让我镇定一些。
那女人笑了,主动先开口了:”我叫秦文慧,我杀了我老公张明亮,呃,应该叫前夫……””什么时候?
在哪里?
怎么杀的?”
我模仿着大队长的语气,故作威严地问。
可颤音还是出卖了我内心的紧张。”
03 年 6 月 16 号,在秀清山的文峰亭,我把他推下了山崖……”她用手比划着推的动作。
03 年?
那是 5 年前的事了,难怪我找不到关于”张明亮”的报警信息。
这已经大大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只能用求助的眼神看着老刑警。
老刑警问了她几句话,可她一个字都不答,就定定看着我。”
我这算是自首吗?”
她问我。
03 年我还在警校,压根不知道有过这么一个案子,而且我真不知道,案发 5 年后有人突然来投案,这算不算自首。”
应该,算吧……”我犹豫着。”
那,我应该判多久?”
她又问。”
这个……要看法院,我们是侦破机关,不负责判决。”
我已经开始不知道怎么应付她的问话了。”
那是不是要先把我关起来。”
她又问,言语中带着兴奋。”
是的,在侦查期间,你应该会待在看守所里等候。”
我终于能答上一句了。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好像心头的石头放下来了,想了想,又说:”我要见我的律师,这是我的权利对吧?”
她竟然还有律师?
这下不光我不懂了,连老刑警也搞不懂了,我们两人狐疑的目光在半空交汇。
在她的再三要求下,我让她给律师打了个电话,一个多小时后,一个穿着西装,提着一个硕大的公文包的律师,急匆匆地跑进了我们大队。
我直接愣住了,这人是我高中的师弟钟烈,他看到我,却也没觉得意外,迎上来握着我的手:”师兄,又见面了,又见面了。”
钟烈也是今年刚拿到律师执照,秦文慧是他的头一个刑讼当事人。
寒暄完毕,钟烈恢复了律师的专业,冷着脸对我说:”我要见我的当事人。”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我拉住他。
钟烈没答我,坚持要求见秦文慧。
在他来之前,我通过警务系统,调阅了关于”张明亮”案的一些资料。
03 年的 6 月 16 号,的确有一个叫张明亮的 33 岁男子,在秀青山文峰亭坠崖身亡。
最后公安机关给出的结论是意外,家属并没有异议。
可整个案件中,并没有关于秦文慧的任何记录。
5 年后,她突然跑到公安机关自首说,自己杀了张明亮。
我带着钟烈来到审讯室,秦文慧一直在这里安静地等着。”
故意杀人罪是重罪,处死刑、无期徒刑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钟烈见到秦文慧后,第一句话就直截了当地警告她问题的严重性。”
我是自首啊。”
秦文慧反而在笑。”
要是情节较轻的,可能会判 3 到 10 年。”
钟烈又说。”
哦……”秦文慧拖长了声调,不知道她是不是听懂了。”
最低只有三年吗?”
秦文慧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甘,”怎么才有三年?”
”法律是这么规定的,我也没办法。”
钟烈也没打算和她解释,就直接跳进了下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杀了张明亮的?”
我诧异地看着钟烈,律师询问当事人,一般都会要求警察回避,可钟烈却当着警察的面,直截了当地问起敏感问题。
我第一反应是这个师弟太不专业了,但突然另一个感觉强烈地压制住了我的第一反应。
他是故意的!
故意让我们在旁边听着的。
三律师和警察,在某个位面上,是一对纠缠不清的冤家。
律师要给当事人减轻罪责,这是他的职业操守。
而警察就是要将证据坐实,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但这时候,钟烈却做了我该做的事。
在他的询问下,对案发过程缄口不言的秦文慧,开始讲述她的作案过程。”
我暗中尾随张明亮,一直走到半山腰的文峰亭,他靠在栏杆边看风景,我默不作声地从他身后走过去,伸手一推,把他推下了栏杆,看着他掉落山崖,一动不动之后,我又原路返回。”
秦文慧身高一米六二,体重不到 100 斤,是怎么把身高一米七四,体重 150 斤的张明亮推出栏杆的,我百思不得其解。”
他得了尿毒症,身体虚得很……”秦文慧又继续说,把细节说得十分准确。”
他翻出去的时候,左手抓在了栏杆上,但没有力气爬上来,我用手掰开他的手指,还抠出血了,栏杆上留下三道血痕……””他掉下去的时候,我还伸头看,他先是右腿撞在一块石头上,然后身子一歪,继续往下掉,在几块石头中间弹了好几下,最后掉进沟里不动了,我看到他头下面,流了很多血……”钟烈听得频频点头,时不时在笔记本上做记录,我在一旁反倒无所事事。
我和律师打交道并不多,但我起码知道一点,律师要维护当事人的利益。
具体点说,律师有律师的问话技巧,他们会在问话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引导当事人,尽量说对自己有利的话。
可钟烈却好像警察一样,把秦文慧的话都套了出来。
在谈到为什么杀人的时候,我清楚地记得,钟烈是这么说的:”你是不是因为对张明亮怀恨在心,所以杀了他?”
我一听就感觉不对,他这是要把秦文慧往坑里带呢。
哪怕我不是专业的律师,碰到这种问题,我也会绕个弯子,提醒一下当事人,因为对方某些过错,以至于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也不知道是不是秦文慧没听懂,她点了点头:”对呀,他竟然跟我离婚,所以我杀了他。”
大约 2 个小时的会面,秦文慧把动机、作案经过向她的律师钟烈,但我感觉更像是对着代表了警方的我,交代得清清楚楚。
事实清楚,逻辑通顺,细节丰满,思路清晰,秦文慧好像在说昨天刚发生过的事。
她的话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就是一份非常标准且完美的口供笔录。
若放在几年前,光凭这份笔录,就能给秦文慧定下故意杀人罪。
但此时时间段比较特殊,07 年底开始,一个即将震惊全国,并改变公检法的案子,正在发酵。
下午四点多,做完笔录的秦文慧,将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