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自小便是个不受宠的公主,我凤冠霞帔等在新房中,我夫君正忙着处死随我嫁来的亲卫和侍婢,我在蛤蟆”孤寡孤寡”的叫声里等到肚子与蛤蟆齐鸣,他才料理完毕缓缓踏入洞房。”
抱歉。”
他裹着夏夜潮湿的风轻取我手中的凤绣团扇,乍然见到我的脸略有恍神,转而温和有礼道:”皇上疑心他们之中藏有暗探,命本王速速处置。”
佑国的皇就是比我父皇聪明,我父皇处心积虑地塞进和亲队伍里的那几个探子,不过一夕之间就全军覆没了。
可那个与我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的贴身医女蓄萤,却也一道无辜枉死了。”
听闻你曾入我皇宫为质,我怎从未见过你?”
即便我和亲而来属实落魄,但他也曾作为质子入我王都,也算不得高贵,彼此之间半斤八两,大婚第一夜我总不能处处落下风,显得我祈国窝囊。”
彼时我居云中殿,毗邻皇极宫。”
他微微含笑,慢悠悠取下了我发髻上的钗。
十六年来我从未得诏踏入过父皇所居的皇极宫,和亲前一日才第一次见到我父皇,从出生到出嫁,就见过我父皇这一面。
我是个极不得父皇疼爱的公主。
他已经尽数将我头上珠钗取下,青丝如瀑,他没有迟疑褪下了我身上繁重的新服,我浑身顿觉轻松,”咳咳,我天命不好。”
我不是皇宫里备受宠爱的高贵公主,我宿命般地似乎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背负着屈辱嫁入敌国,好换得家国片刻安宁,我父皇说这叫”天命不可违”。
或许我的不受宠也只是天命而已。
但我的夫君似乎是一个温柔而体贴的人,他微笑地看着我,优雅地脱下外袍后坐在了我身边。
我低头,他曾入敌国为质,如今又要娶我这个敌国公主,他的”天命”似乎也不怎么好,我莫名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不过片刻之后我这感觉便消失殆尽。”
还有一事,皇上说你不能有孩子。”
他缓缓从怀中捏出一个灰色细长瓶,眼神温和,”抱歉。”
他已对我说了两次抱歉,新婚之夜,我的夫君对我满怀歉意,我可真了不起。
我伸展开手,手心除了涔涔汗渍,还有蓄萤给我画的平安纹,他将一粒红色药丸放入我手中。
我看着手心被汗晕染了的平安纹,突然想起和亲前一夜蓄萤与我说的话,她说不必管那些国恨家仇,若是夫婿还算得和善,便努力像普通平凡的妻子一样,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罢了,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可父皇口中所谓”天命”的东西好似不允许我未来的日子有一丝好过。
我闭着眼一咬牙吞下了那颗药丸,倒是不苦,却有一股难言的酸涩味道,我瘪着嘴整个脸皱在一起。”
睡吧。”
他似乎对我的果断有些意外,为我掀开了薄被,语气始终和缓,”奔波多日,你一定累了。”
我躺入锦被中一声也不吭。
他便和衣躺在了我身侧。
突然我身体一抽一抽地抖动,我用力告诉自己要忍着不哭,可我忍的实在太艰难了!”
呜……”我到底没有忍住,悲伤滔天而来化做喉中绵延不绝的呜咽,”呜呜呜……”。”
你,怎么了?”
怎么了?
我怎么了?
他是泥塘子里的呆头鹅吗不知道我怎么了?
!”
我喜欢小孩子!”
我窝在被子里攥着小拳头捶的床榻地动山摇,先前答应按照父皇要求装的那点子冷静自持完全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
和我一起长大的蓄萤说未来有一天等我长大了,会嫁给一个温柔俊朗的人,会有许多像我一样可可爱爱的小小人,个顶个的招人喜欢……可是因为那个”天命”的东西,她死在了今夜,我也再不能拥有招人喜爱的小孩子了。”
”我错了。”
”天命就是一道皇命,天命不可违分明就是皇命不可违!”
我抱着被子呜呜咽咽絮絮叨叨,大婚第一夜哭的肝肠寸断不能自已,祁国的脸面彻底被底丢得干干净净。
第二日我顶着两颗核桃一样大的肿眼依礼参见了佑国的皇帝,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歪着脑袋用下巴点了点我,冲着我夫君道:”恶心,那肿眼泡,那脸上涂脂抹粉的,活像个花蛤蟆,老皇帝成心恶心咱们呢。”
你才是蛤蟆呢!
我的拳头在长长的袖摆中握的紧紧的,生怕心里的委屈随时随地会涌上泪框。”
六弟,”皇上冲着我的夫君诚恳道,”别委屈你这两个月了,杀了她咱们继续出兵罢!”
”皇兄不可。”
我的夫君轻轻摇了摇头,”佑国有此和亲之举,如若继续出兵既失天理又失人心,况且我们需要时间熬过南郡大涝。”
我瞪大了双眼,显得我那双蛤蟆眼更可怖了,直恶的龙椅上的人眉头皱成山峦。
他们……当着我的面议论取我小命?
我的泪一下就藏不住了排山倒海而来。
我身为公主纵使再无宠,何曾做过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她是个什么东西,在朕面前号丧!”
玉盏应声而碎,我顿时收住了声。
最后在佑国皇上骂骂咧咧的声音里抽抽嗒嗒地走出了宫殿。
所谓和亲原来就是两国之间一场你不情我不愿的勉强,亲事并不是喜事。
一路上往来宫人看着我的夫君皆是恭敬行礼口唤”端王爷安”,对着我却始终叫不出一个”端王妃”来。
我的夫君一路无话,我时而哭得伤心走的慢,他也放慢些脚步,我时而哭得激愤忍不住小跑几步,他也加大步伐行的快些,自始至终保持在我身旁半步远的距离。
等我终于缓过气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一个小池边,抱着一棵垂杨柳垂泣了半天。
我揉了揉眼睛,回首发现了我身后的夫君,大佑国的端王爷,不远不近地立在那儿正温和地看着我。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无论如何哭闹,他却始终这么温和从容了,面对余生只剩两个月的可怜人,有什么值得计较呢?
深山猎人听着垂死的兽物最后两声哀鸣,半分多余情绪都不会展露,只是等待着时间而已。
我的时间不多了。”
蓄萤有哭吗?”
我走到了他身边,仰头看向他,他的样貌与我心中想象的良人算是十分相似,温柔有礼,风姿俊逸,若非敌国,若非和亲,他若是祁国王都一个普通的贵族子弟,我若见他想必也会乍然脸红,生出几分少女心思。
他低头看了一眼我攥住他衣角的手,”蓄萤?”
”我的贴身小婢女,随我一起陪嫁来的,扎着两个小发髻,头上带着粉红色的小铃铛,”我声音低了低,”她昨晚,有哭吗?”
他怔怔看着我,轻轻吐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
我抬头盯着他,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珠,”蓄萤没有哭?”
”蓄萤是个极怕疼的小丫头,被小虫咬出一个鼓包都要我哄上半天,她面对生死却没有哭?
看来死亡听上去可怕,但似乎不是一件很疼的事情……””你,你怎了?”
我顾自沉吟,突觉不对,面前人的脸色逐渐苍白,喘息越来越重,似乎顷刻之间就会命丧黄泉,我慌忙大喊:”救命啊!”
我彻底沦为了扫把星。
端王旧疾突犯,急得佑国皇帝丢下政务匆匆赶来。”
端王若有半点闪失,朕让你们统统陪葬!”
一语下来,满屋子太医